2010年1月13日星期三

城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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連續幾天的寒流與綿綿小雨過後,一個溫和的早晨,陽光露臉。意外的,接到她的電話。

聲音淡淡的,輕輕的,飄飄的,遠遠的,說她想曬太陽,希望我同行。

她的憂鬱我知道,幾個月了吧!她消聲匿跡,安靜得出奇。

店裡的桂花陣陣香氣襲人,一直喜歡這種感覺,書香+花香+旃檀香,下午沒有預約,便答應她。

車上,梵唄裊裊,她的情緒控制了嗎?似乎沒有。左手肘靠在車窗上,手背撐住下巴,右手扶貼著方向盤,開著車,淚珠一顆一顆的往下墜,車窗外的陽光根本照射不進來。

『以前,我們常走這條路』她往海的方向開去,靜靜的說著,彷彿是別人的故事。

『我知道一開始就錯了,也知道踏上的是沒有回頭的路,可是,為什麼就真的回不了頭,老師,我回不了頭,我放不下』

她愛上了最親近的人,當初,每次受挫,他給她最大的支持,安靜安全的陪她走過。而終於,他與她,逾越了那道關卡,跨過了最後的一道界限。

遺憾的是,他早有家室,妻子是他唯一且不可取代的摯愛!

很長的一段時間,她都能守份自持,但他要她別做聖人,要她按照內心的情感去走,不要壓抑。卻不知這樣的話,她何嘗不知道,心的深處祈求的關愛,建立在社會道德規範下的不倫,她深深受傷卻無處投訴。

『幾個月了,我不敢主動找任何朋友』她說著,淡如浮雲。

淚珠仍不停滴下,一顆一顆,如珍珠般,滑下她的臉,到頸項的白晢肌膚上,或滴在黑色的羊毛外套上,一顆一顆,如珍珠般。

沿途的路燈是「7」字造型,沒有多餘的裝飾,簡單明瞭,像是老天爺插入地底的高爾夫球杆,穿過天際深深的插入地面,像現在的她,沒有掩飾,就是一任的掉淚,灑落滿懷的珍珠。

『老師,這都是我自己一步一步踩進去的,怎麼沒法子一步一步爬出來?』

年紀不小了,沒有婚姻,沒有子女,一個人單獨過著日子,年少時的風花雪月驕傲自恃,至今,轉眼成空。

原以為情緒所致,她會一路狂飆,但她開得很平和,很按部就班,轉彎時的方向燈也沒忘了。真的緩和心情了?那,眼淚?

今天是假日,寒流才離去,冬日暖陽,觀光客特別多,熙熙攘攘,攜老扶幼,她開過重重人群,穿越了熱鬧的市集,直接往海邊去,彷彿磨難再多,也阻擋不了她的方向,目標只有一個。

『跟了他,既不求名份,也沒有錢,只求個關心跟在乎,卻永遠只是安排在第二第三第四順位、、、、不再有時間陪我,不再在乎我的感受,連個安慰貼心道歉的話都沒有,當初主動的關愛與承諾,全走了樣,我甚至覺得自己真是卑微下賤』個性獨立,自我要求甚高的她,開始自我貶抑,用字遣辭有些極端了。

愛是完美絕對的,就算人對了,只要時間不對,也仍然不對。認識她很多年了,她從沒有自私的為自己想過,從沒有為難過對方,而這一次,一點點的自私卻傷她最重,而這一點點的自私竟是經由他的要求與多次的鼓勵而來的,竟是他承諾的。從來,她的付出不曾少過;從來,寂寞孤燈,剩下的就只有她一個人。就像現在,我似乎也不存在她的身邊。年少時,要的是熾心的真情浪漫,這幾年,要的是穩定平實的安全感,卻什麼都得不到。

除了疼她,還有些不捨,追尋真愛,誰會有錯?但是人不對或時間不對,一直是她全心付出卻每每傷痕累累的退縮回牆角的原因。

『最近酒量變好了』她悠悠的說。對於酒,她通常喝的很保守且有選擇性。難道一個人暗夜獨酌?那不是享受,而是撕裂與折磨。

海堤上,釣魚的人很多,二個約莫56歲的小男孩,利用不多的海沙,堆起了房子,還有護城河與圍牆繞著房子圍成一圈。是不是每個人對於家的感覺,都是安全自在的雕堡?不須人教,對於安全感的要求,從小就知道?

『我能擁有家嗎?連孩子都知道築起安全的城池,我該怎麼建立自己心裡完整的家?』,她一直是個好女人,一直都希望能不愧於人,遇上他,卻毀了她的城堡。

『曾經想過為自己這幾年的日子,找一個妥當的理由,可是除了愛,真的想不出什麼了』

『但我也知道,他愛的是他的妻』

『我從來都只是汽車音響,不如他的妻是汽車的引擎,音響可以不要,汽車引擎卻絕對不可缺少。』

『從來,我都掙扎在痛苦又明知故犯的矛盾裡;從來,理智都可以控制住自己,偏偏這一次,明知不可為,卻跳脫不了』,對於感情,她的付出乾脆而絕對且不曾保留,是個該讓人疼惜又深愛的女人。但是台語「美人沒美命」這句話,她卻是經典代表。

這一段路途,她自言自語的多,應該是忍了好久,也掙扎好久了吧!她是個好女人,怕給人困擾。

她重複說了很多自責及自我檢討的話,對自己要求高,卻沒有一句怨言對他,到底該愛什麼人?到底該怎麼去愛?是一門很深的學問。

當初,應該更嚴厲的阻止她,但是看她孤單一個人多年,無所寄托,飄蕩浮沈,如遊魂一般,也就不再堅持了。雖然知道一切都將回到原點,雖然知道他不可能照顧她。最初的心,只是希望有人陪著她,能走多遠就走多遠,只是希望有人能堅強的帶領她,只希望她的心能有些踏實感,不再像高遠的風箏,隨時有斷線的危險。以為他是懂她的,以為他是不捨她的,殊不知因為他的被動與懦弱,她願意接受事實,他卻開始欺瞞、撤退、日漸疏遠了。

『我也知道這個結果是早晚會發生的,卻仍看不透空,看不透假,卻仍以為自己辦得到』她似乎讀到了我的心意。

『最恨他的一點,是他騙我,從開始到現在他的謊話連篇;是他明明不要了,卻不敢說出口,卻仍口口聲聲說愛我,要我,無論如何,不會丟下我。』

『而實際的行為上,卻是不再關心,不再在乎了,他的眼中耳中,再也看不見我,聽不到我了』

『最恨的是他明明不要了,卻不肯給我個乾脆,吝嗇於給我個了斷,還偶爾間歇性的再度示愛、、、、』

她止不住的哭了,眼淚更是發了狂,她到底暗自哭了多久?幾個夜晚幾個白天?她到底獨自忍了多少委屈?白天面對老闆同事客戶,她是怎麼忍下悲傷而不讓人察覺內心的痛?在決定找我之前,她掙扎了多少次?我不敢再想,一直以來,每一件事,她報喜不報憂,不願別人為她擔心。

在堤岸邊坐了好久,海風依舊冷冽無情的吹著,她的長髮紛飛,亂如此刻她的心。她緊咬著嘴唇,雙眼空洞的伴著如湧泉的淚望向深遠的海上。我知道,她說服自己做下決定,打算否定自己這麼多年來的用心!

噬心蝕骨是必經之路,永遠無法免除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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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記:幾天後,再見到她,話更少了,她不再談他,彷彿從沒發生過什麼,彷彿失憶般不曾存在過。然而眉宇間憂愁的藍色更深刻了,肩上負載著的是更多更重無形的沉默與壓抑,那道鎖依舊存在!這些只是在在表示,她把他埋的更深更深了,然而雖然埋的是他,其實葬的是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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